“程医生,”方寅慢慢喝了口茶,“小展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件好事。”
“我是这么希望的,”程博衍说,“他也值得我去做个‘这样的朋友’,他一直在改变,很慢,很辛苦,不过……其实他这个状态,已经不适合你要表达的主题了,他没有被困在原地,绝望无助已经不是他的主要状态。”
“所以……程医生,你是希望我不再继续拍他?”方寅问。
“不,我尊重他详细了解状况之后自己的决定,”程博衍轻轻敲了敲杯子,“我没有否定你拍摄这些照片的意义,以前我看到这类东西,只会觉得无能为力,心情沉重,我只能帮到我伸手能够得着的范围里的人,现在他就在这个范围里,我愿意帮他,自然也怕你无意中伤害到他。”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”方寅点点头,“我没有恶意,也并不是刻意想要给他造成困扰。”
“嗯,所以这件事我不跟你讨论对错,”程博衍顿了顿,“我们今天说的只是立场。”
从茶庄出来的时候,程博衍清了清嗓子,太久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了,口干舌燥的,感觉嗓子都哑了。
服务员一开始来给倒茶的时候,手摸到了杯口,程博衍观察了一下,这服务员一直在走来走去,摆椅子,擦桌子的,始终没洗过手,所以茶杯里的茶他一口都没喝,现在渴得厉害。
方寅倒是吃得挺愉快的,临走的时候还跟他握了握手。
程博衍回到家,还没换好衣服,就听到手机在响,他摸了摸身上才发现没带手机,赶紧一边提裤子一边跑出来,就怕是医院有急事联系不上他。
手机显示的是项西来电。
“怎么还没休息?”程博衍接起来就问,看了看时间,不早了。
“你怎么不接电话啊?”项西的声音不是很有精神,懒洋洋的,“我打的这是第四个了。”
“我刚出去了一趟,没拿手机,”程博衍说着,拿过杯子接了一杯水一口气灌了下去,“现在感觉怎么样?”
“哎哟,你去了趟非洲吧,这水喝得我都能听见了,”项西啧了一声,“一点儿也不符合您平时优雅的形象。”
“问你话呢。”程博衍放下杯子,嗓子总算感觉好受些了。
“有点儿头晕,想吐,还好没吃东西,”项西说,“不过现在好点儿了,就是睡不着。”
“我走之前你睡半天了,”程博衍笑着说,“要聊天?”
“不聊,我想睡觉,”项西很小声地笑了两声,“我要平躺多久啊?”
“八小时,你就这么睡到明天早上就行了。”程博衍说。
“没枕头真难受,我老觉得我脑充血了,”项西叹了口气,“唉,我一会儿数数羊吧。”
“数一半数错了要重数吗?”程博衍笑笑,“你放慢呼吸。”
“怎么放慢啊,”项西没了声音,大概是在试,过了一会儿他啧了一声,“憋死我了……”
“你跟着我说的试一下,”程博衍轻声说,“吸气,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四……停住,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四……呼气,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”
项西那边没再说话,程博衍能听到他跟着自己节奏的呼吸声,一开始有几声没调整好还带着响。
程博衍忍着笑,继续慢慢数着,过了几分钟,项西那边没了声音。
“项西?”程博衍轻声问,“喂?”
估计是睡着了,程博衍又听了一会儿,就这还说睡不着呢,他笑着挂掉了电话。
早上醒过来的时候,项西有些无奈,昨天那种昏昏沉沉还想吐的感觉基本消失了,但取而代之开始的是腿上伤口的疼痛。
护士来给他打吊瓶的时候他拍了拍床:“姐姐,这伤口要疼多久啊?”
“很疼吗?”护士问他。
“挺疼的……”项西皱着眉,“我早上是疼醒的啊。”
“忍一忍吧,实在太难受忍不了的话跟程大夫说一下,吃药或者打针止疼吧,”护士说,“不过最好别用,对伤口愈合不利。”
“哦,”项西叹了口气,“我先忍忍吧。”
护士走了之后,他瞪着天花板发愣,腿上的疼痛他倒是能忍,之前住院头几天也是又疼又麻的,比现在严重,他也忍下来了。
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对疼痛似乎比以前敏感了。
也许是安稳日子过久了?以前连死活都无所谓,疼不疼的也可以忽略……就像下火的凉茶天天喝也觉不出多苦来,可要是中间让你喝几口糖水,回头别说喝,就是舔一口凉茶,估计都能苦出眼泪来。
项西冲着天花板笑了笑,多有道理。
按理说方寅今天会过来,眼前这场景其实挺符合他的要求,愁苦的少年挺在医院的病床上,承受着上一次挨揍留下的痛苦……
项西啧了一声,挺心烦的,这种状态下方寅要是来了,他没准一烦躁会开骂。
不过一直到中午,方寅也没过来。
程博衍拎着一个保温饭盒过来了,走进病房的时候挺急的。
“怎么样?”他把饭盒放在桌头柜上。
“腿疼,”项西看了看墙上的钟,中午休息时间都快过了,“今天门诊很忙吧?”
“还凑合,就是碰上个急性子的病人家属,骨折让先拍个片都不愿意,非让直接处理伤口,”程博衍笑笑,“骂了我半天。”
“我觉得吧,”项西靠在床上啧了一声,“先别说我有没有那本事,就是有,医生这活儿我也肯定干不了,成天忙死累活动不动就挨骂挨揍的,换我早跟人打起来了。”
“那要按你这样,一天怎么不得打个十回八回的,干一年可以转行去武馆了,前提是没让人打死,”程博衍把桌板架到床上,“到医院来的都是着急的,十个里估计就得有两三个一碰就着的,喝点儿粥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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