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如今,他却遭到了君主最恶劣的背叛。
伍子胥气得发抖,伸出手指着夫差,似乎是想要如当年鞭挞楚平王尸身一般破口大骂,最后又无力地垂了下来,仰天长叹道:“遭此默默,忠臣掩口,谗夫在侧;政败道坏,谄谀无极;邪说伪辞,以曲为直,舍谗攻忠,将灭吴国:宗庙既夷,社稷不食,城郭丘墟,殿生荆棘……”
他心如死灰,下拜涕泪道:“大王勉之,臣请辞矣!”
说完,他也不等夫差准允,转身离去,姑苏的月光如镜,无论忠奸都在里面照得分明,灯光璀璨的姑苏之台上,伍子胥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,显得孤寂无比。
这一刻,他成了吴国唯一的孤胆忠臣……
……
“宗庙既夷,社稷不食,城郭丘墟,殿生荆棘……一派胡言,一派胡言,伍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!”一场好好的筵席,一段激励人心的出征誓言就这么被搅局了,夫差心里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,坐在杯盘狼藉的殿内越想越气。
“大王……”伍子胥的政敌太宰伯嚭乘机上前,添油加醋地说道:“子胥为人强硬凶恶,毫无情义,猜忌而狠毒,年轻时便能抛弃父兄出奔。我最了解此人不过,他的仇怨能烧干云梦泽的水,焚尽章华台的金石,若不加以警惕,只怕要酿成大祸。”
夫差凛然:“此言何意?”
“年初时大王为晋国哀悼,要出兵讨伐中原,子胥便认为不可,以种种理由阻拦。后来大王发兵从海路北上并取得了琅琊大捷,消息传回,子胥却因自己计谋没被采用感到羞耻,在他心里,只怕是希望用吴国的失败来证明自己的计谋比大王高明罢。所以今日才会来姑苏之台,强行谏阻,妄图诋毁大王的霸业。现在大王英明,看穿其诡计,将他逐出朝堂,实在是大快人心。但伍员在吴国多年,党羽甚多,与大夫、将吏的关系盘根错节,若他图谋不轨,大王不可不防。”
伍子胥毕竟是他的“亚父”,也是拥立重臣,夫差有些犹豫:“图谋不轨?伍员虽然固执,但不失忠心,当不至于此罢。”
伯嚭道:“有一件事,臣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“
夫差大手一挥:“说!”
伯嚭凑到他耳边,小声说道:“不瞒大王,伍员认为是先王的谋臣,是让吴国兴起必不可少的人物,现在不被信用,时常郁郁不乐,产生了怨望,所以臣一直对伍员不放心,便派人暗中探查,得知他在年初的时候,将儿子遣送回封地去了……”
夫差不解:“让伍封回封地守财,有何不妥?”
伯嚭冷笑道:“名为回封地,实则是去了北方,去了赵国!”
“什么!”赵国,赵无恤,现在成了在夫差这头公牛面前不断飘拂的红布,他顿时拍案而起,让伯嚭把话说清楚。
“臣说的话句句属实,大王可以传唤大夫逢同等询问,伍子胥因为对大王心生怨望,就把儿子托付给出逃到赵国的孙武处,同时也为他与赵侯无恤联络,里应外合。”
他冷冷地说道:“为人臣子,在国内不得意,就在外依靠其他诸侯,如此看来,伍员阻止大王北上,只怕是赵侯的意思,有这样大奸似忠的大夫掣肘,大王的霸业何时才能实现?还望大王早图之,不要让伍员再出卖吴国情报为他儿子换取前程了……”
夫差依然有些不信,但传唤负责吴城守备的大夫逢同来一问,才知道他的确派人跟踪过伍封,他在一月份时出城后,没有回申邑,而是隐姓埋名北上陈蔡,辗转去了赵国……
“老贼欺我!老贼欺我!”夫差这下是真的抓狂了,拔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属镂宝剑就在殿内的胡乱劈斩,直到刺死了一个宫人,鲜血淋漓才清醒过来。
他瞪着通红的眼睛,呼着气对伯嚭说道:“纵然汝不说这些,孤也早就怀疑伍员了……”
君王,是容不得背叛者的。
吴王越想越气,最后直接让逢同上来,将还沾着血的属镂宝剑递给他。
逢同战战兢兢地接过,却听吴王夫差道:“汝带人去梅里伍宅,将此剑赐给伍员,传孤懿旨……”
白发老翁那故作忠贞的模样再度浮现眼前,在吴王阖闾死后,他俨然是夫差的另一位“父亲”,但凡为子者,总有那么一丝弑父自立的心态,夫差盯着散发出歹毒反光的属镂剑,咬紧牙关,从嘴里挤出几个字:“就说,汝以此死!”
……
第二天清晨,天气出奇的诡异,一点都没有季春的温暖,天空灰暗,乍暖还寒,南风与北风相遇于姑苏,随后化为绵长而持续的梅雨。
逢同站在伍宅屋檐下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十余步外,徒跣褰裳,端坐亭中的伍子胥。
作为伯嚭的同谋,逢同参与了对伍子胥的一切构陷和祸害,此时此刻,这个笼罩在他们头顶二十年的政敌终于被大王摈弃,即将踏上生命的终点,逢同在长出一口气之余,也不免产生了一丝哀怜之情。
毕竟除了被雄心壮志蒙晕脑袋的夫差之外,在吴国谁都能看出来,伍子胥对吴王的忠诚,所以,只要伍子胥不反抗,他们也得给这位老臣一点点体面。
当接到“汝以此死”旨意后,伍子胥是痛心疾首的,他仰望阴雨绵绵的天空叹息说:“唉!夫差啊夫差,我曾为吴国设谋破楚,南服劲越,威加诸侯,让先王称霸江淮。而你还没确定为太子时,诸公子争立,是我在先王面前冒死相争,才让你被立为王嗣。你继位时还答应若能报父仇,就与我分国,我却对此一笑而过,不指望任何回报,只望你能继承先王之业,守住吴国。可现如今,你竟听信谄媚小人的坏话,来杀害长辈,真是……真是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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