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石板路,高低起伏。路不过一尺宽,并不知多长。
瞥到周遭飘忽的身影,知是鬼魂,花千骨不敢抬头看。
“他们都很安静。”花千骨小心翼翼地说,低头看着青石板,青青幽森。青融入了时间和死,死年长日久,有了生命。
“黄泉路,是鬼魂最有序之地。”落十一的声音不高不低,也如平日说话。“千骨,你现在还怕鬼吗?”
“没有……没有以前那样怕了。但……还是……”遇到这个问题,终不能理直气壮。
“你抬头看看,并不可怕。他们比起在阳世的人,更加安宁平和。”
花千骨抬头,见各人缓步向前,口中无言,心中应是没有杂念;不再看向他人,只收回心间,静敛的目光,平视前方。死亡当前,并无他人他事,独自要面对,惟皇天后土。
有人安然愈发恬淡,有人行恶终至懊悔,有人逐求于此大悟,有人抱憾却也豁然,有人虚度不免长叹……共有的是深邃,名利已空,本心最重;欲念用尽,惟情是真。
真是如此……可是这是全部么?更深的不安在一片安宁中滋生,无可回避。
“十一师兄,她……”花千骨听到一片寂静中,银箫嗡鸣,隐隐似在说“我要出来”。声音太微弱,觉不出她的愤恨。
“她似乎……想和十一师兄说几句话,不然让她出来?”
当年风采,沦落至今,如今没有人,甚至去听她说一句话。但她也有想说的话!已是黄泉路,再不说,就没有机会说了!
落十一眉头深锁,最终叹口气,轻轻敲了银箫一端,一缕殷红染黑的魂魄,绕在银箫旁。终究是被银魂丝钳制,不能远离。
“花千骨,你乱伦犯上,不得善终!”恨意拉得细长,回荡在人满却空无人声的黄泉路,将人每一根惧怕的心弦拉到无限长。
却无人停下,无人多看她一眼,众鬼魂各自默默向前,脚步声亦不可闻。
花千骨猛地站定,捂住心口。是,好久没有听人说这句话,但她难道说错了?自己如何可以……可以恋上师父?竟然还被师父接受了,爱怜有加,舍生忘死。可霓漫天呢?同样是爱慕其师,却一步步走向死路。
“千骨,没事……”听到落十一的声音,让人心中安定,也让人感到他自己其实紧张。
“漫……漫天,尊上让我带句话。”落十一极力不显得失措,音色愈发干硬。“他说所有责任,他自会承担。乱伦之错,全在……全在作师父的,并不在徒儿。”
十一师兄这句话,是代师父说的,也……也是借师父之口,说他自己的意思?他并不爱霓漫天,但是责任当前,毫不推脱!
她想到的是十一师兄,更想到了师父。师父……师父你连她会针对我都想到了,你连如何应对都想到了,你为我想得这样周到,可我……本来就是我的错!
“凭什么!凭什么……凭什么花千骨什么都得到了!凭什么……我什么都没有!”暗红丝缕伸向四面八方,无数细线拼死向外乱刺,又次次无力地收回。
“你……你何苦……不是怨念这样深,何至于今天……”落十一低着头,眼中更深浓。
“师……你不用说这些,我从不怨你,也并不曾要害世尊。我霓漫天爱恨还分得清。只恨花千骨一样是做见不得人的事,凭什么人人都护着她,连尊上都护着她!”魂魄的丝缕缓缓收了,说到最后几句,又如爆竹炸开。
殷红胜血,愈浓愈化不开。花千骨恍见簇簇红花,浸透心魂,开遍前方路途。彼岸之花,火照之路,黯淡了隐隐流水,微茫天际。
道不出是怎样一种感受,如火焰烧尽却透骨而凉,如稠血染遍却洗心而清。凉得没有此世的温度,清得见不出人间之极限。
至凉至清处,红色几近透明,扬起一片雪花。刹那白满天地,桃花纷纷。
“所有责任,由我承担。我不会让小骨离开,不会让她受伤害。”
冰晶玉净,清空辽远,化入一抹桃花香暖,仙境人间,弥散了界限;融进一缕花开彼岸的忘生忘死,大彻大悟。
这话师父几时说过?
师父分明说过。
彼岸花会唤起往世记忆,她和师父,几世前就相识?
白子画,黄泉路上,忘川河中,三生石旁,奈何桥头,我可有见过你……
彻悟后执著,无情后深情。生死不归于寂,却是不忘!生死,是否也不是那个最初的世界,不是那个最终的世界?众生至此,归于安宁。可她从师父,走的却是另一条路,超越了生死,超越了安宁,历练大起大落,最高的不安中是最高的安宁;修行多苦多难,最深广的不幸里铸造了最无可损毁的幸福。不是此处,走向静默的日暮,却是从内至外、粹然无瑕的光明!
惟有悟者可以执著,惟无私者可以深情。她看世人走这条路,却不走这条路,她不放下,她跟随师父,拿起整个天下的责任;她不忘记,她和师父一起,在所有的不幸里创造幸福。
“我不要喝孟婆汤!我宁愿永世做孤魂野鬼,也不要忘了今世的爱和恨!”
这是……是到了奈何桥,霓漫越不过此生。也是不想忘记,不想放下?
可她坚持的是什么?一己爱恨?难怪师父教诲,当有更博大的热爱;难怪师父悲悯,众生自困一身,得失多患。可是她,她不也是和霓漫天一样,一心只在一人,师父不弃,她就拥有整个天下;师父若弃……师父不会放弃她!师父总喜她善良,她只是希望每个人好,还因此犯错;师父说善良须经打磨,是,她随师父修行,定要堪配师父的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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