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盈。明日就是中秋。
一轮将圆的月亮照在庭前,心中所有的忧惧凝聚成一个圆点,填满了整扇窗牖。
闭上眼睛,看到那个月亮,塞满整个心。
不知几时已披上了外衣。去桃林走走。一方天海廖廓,满月不能填实。
桃林的绯红和海天的湛蓝此刻都抹上一缕冷灰,又在月光下泛出几许温暖得以至焦灼的昏黄。
露水沾衣,感到天地真实。双眼依旧迷蒙,桃花精大抵已入了眠,夜幕下一切都成了可感不可触的桃花瓣。
恍然停下脚步,迈不动,也再不想迈动。
清冷坚实,更比高天。包容温润,总似大地。一声“师父”也淹没在这个怀抱。
“更深露重,我们先回去。”师父衣袖间,也有露水的清气,桃花芬芳润开,几字关怀融化,暖意里丝丝甜香。
一夜月明,在师父怀中,纯白洗净黑夜,又柔和了月光。
牵着师父的衣袖,走入梦乡。
眼前一片雪白,天地茫茫。
无尽路,只拉着师父的手。手好冷,这样感到师父的手是暖的。
风愈发大,雪深陷足。每一步都艰难。
“师父,我怕……像上世一样,师父牵着我走完……走完我们最后一段路。”
“小骨,不怕。我们这条路很长,永远不是最后。不要计算路程,只看天上星辰。只记得,师父在你身边。”
“为什么是‘记得’?”
“就算看不到,师父总在。就算感受不到,不要忘记了,师父还在。”
缓缓睁开眼目,看到梦中人。青丝白衣流入静夜柔和,满屋月光静默。
真希望能永远这样对望着。但是他们要一起向前走。梦中冰雪消融后天地清。
“师父,我起来练剑了。”眼睛一亮,却没有急于坐起身子。
“洗漱好来书房。”师父点点头,也没有起身出门。
明晨到来,就不能这样看着师父了么?
眼底一红,直痛到心头,扑入那个怀抱。师父应该没有看到。
也没有说话,只是抱着她。
“请师父先去书房。小骨梳洗后就来请安。”
花千骨头一低,从这个怀抱中出去,依依不舍,步履坚定。
桃花树旁清溪水,秋凉天高。碧空云散,鸿雁归乡,一曲细如心弦的清嘹在天际留下最后的痕迹。
水中看到倒影。从来更习惯在师父眼中看到自己。此刻看到的水中人,眉眼若描,平于水静如木,几乎看到师父的影子。
不忍搅碎清溪,沁骨寒凉。
师父已端坐案前,千年只在一日。
今日寂静,似是从不曾有过喧闹。
也安静行了礼,在师父身旁坐下。
见师父案头一尺素纸,墨砚已干,笔净如新。
“我给师父研墨?”
“不用。”
“师父有什么教诲?”
“没有。”
又坐了片刻,时光里没有空无,流逝中不必溯流而上。
“师父,小骨去练剑。”师父不说,但一定也是想看到她勤奋了。况且,她本当勤奋,时间这样少了……
“师父和你同去。”感到起身时一只手被握住,那只手轻轻地、稳稳地牵着她来到庭院。
“小骨,且莫出剑。”她的手轻轻被师父按下,她的心被师父一句话安下。“小骨,月明之前,是你我攻坚。不要忘了心法。过去会呈现,你我要能承受。尤其,最难的一段,是你我最苦痛的回忆。我们要在幻境中重历每一个细处,要能够,不怨。”
“师父……”感到手中的小手揪紧了,他握得更紧,让那只手放松下来。知道这对小骨有多难,对他有多难!过去多少困难,望而生畏,何况是重历!却不能怨。忍受尚且艰难,何况接纳。
“小骨,你怨师父么?”但你只用回答这一个问题,师父确信你的答案。
“小骨不怨!”坚决占据了惧怕,惧怕又回击。“但小骨还是害怕,因为……怨过……小骨……”
“小骨,你现在还怨么?”只有此刻重要。
“决没有。”小骨当然是确信的。
“现在不怨,就不可怕了。”牵起她的手,往前走去。
桃花秋色总绯红,海天金风愈高远。
那一袭白衣,凌风轻盈胜风,入水洁净众水,暖了秋阳,天地永新。
恍然瑶池初见,桃花漫天绚烂,不如这一身纯白浅淡。恍然绝情殿桃源清暖,春风化雨,几世倾慕只在一饮桃花,一曲宫商。
恍然诛仙柱下,泣血断念,只服从师父大义的残忍,只感念师父劫后平安,可她哪里懂得,师父为她隐瞒、代她受刑承担?绝情池水蚀骨,难道她爱惜的是容颜?这份爱是错的,就要接受师父惩罚的无情。
雪雾蛮荒,带着伤忍着怨,更是心中寒凉,只道不能再自我欺瞒。却知师父是怎样痛惜她的受苦,自责他的疏忽,甚至,爱惜她种下的桃花树,人面不在,心隔山海……多久后才知道,师父冒死入梦,就为挽回她在六界的位置,让她化解了劫难后释然,重回师父身旁?也只为,只为看她一眼,远离他的守护,是否安然?
瑶池又见,还是那棵桃树下,师父看着她,凌厉置换所有温情。她第一次敢站在师父剑前说“不”,得到一句“就是错了”,横霜剑穿心。爱她的人为她死了,她根本不配去爱的人,对她仅剩惩罚的责任。死者已死,她也再没有理由反抗师父,让一颗受伤的心甘愿十六年的囚禁。十六年,你从没来看过我!我的心,也灰凉如死。是不知道,大概也不想知道,师父剑下刺伤她更刺伤自己的切肤入骨,不顾一切守住她和小月的魂魄,却不饶恕自己,在海底远离所有人,守着她十六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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