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能否请二位留下?”
蓝溪老人的弟子受妖魔伤害,得了仙界救治,被送回原处,就在白子画救回村民魂魄翌日。现在说话的,并不是上次蓝溪老人灵前和他们说话的人。此人在几位弟子中最年长,面容有些焦黑,两眼火焰脱去锐利。
这话是请他们留下,说得文质彬彬,却见不大出“请”的诚意。她和师父留下,是为了救助,然而祸端也是由她起。不欢迎他们的人,并不知前因后果。
却见师父并无喜怒,淡淡一句:“愿在贵处相助。”
“多谢!”此人道谢,也如当年蓝溪老人。只是这句话没有说在最初,已然费解。一村百姓被救,不当是如此冷淡;往后并不能拒绝相助,却不显出友善。
“二位请恕怠慢。敝处并无住处,还望自寻。”此人并不等着回答那句“多谢”,就接着说完下一句,戛然而止。话语间极其有礼,有礼至于疏远。
“自然。”师父应答得依旧如常。“足下如何称呼?”
“在下蕲风雨。”
又一次和师父建房,此次最是简易。劳苦,误解,冷言,此刻都没了容身之地,只有入夜的寒风不顾天理人心,一味肆虐。哪里是第一次在人间安家的怡然憧憬?
但小屋建好,走入其中,还是如沦落天涯之人,相逢一席,暖茶宁和,万事释怀。眼底世情冷过风霜,相望心田深流交汇,不言而解。
他人解或不解,都有起因,都是自然。只是你有救治的力量,就当救治。
若无此力量,岂不是全然不被世人需要了?
你下苦心修行,自然有这样的力量。
若非师父不弃,让我跟随修行,我至今还是不被世人所容、不能自立于世。
若非小骨陪伴,师父至今仍是孤身守在绝情殿,不懂人世情与苦,任一身随水化冰成云又入水,我却不知自己是谁。
总是师父说我好……
说你好的人有很多,但你只许陪着师父。
谁都不能和师父比!师父也是待我最好的人!
…………
暖茶渐渐温凉。小小房舍中青烟散去,二人心流也汇入平缓的一致。
一个孩童的声音唤醒美梦无需记清的馨宁。
“蓝二哥,义父临终前嘱咐我们保护村民,并协助这两位仙人。蕲大哥却不大愿意?”
这个孩童声音自然识得,清锐中多了一份向人打开心怀的平稳,却一点不改,还是当时那个对周遭多有机敏、不满却怀着最单纯热爱的孩子。对孤身照顾自己的祖母,对蓝溪老人。
是了,“义父”——蓝溪老人——是看这些孩子受村民排斥,孤苦难安,收他们做门人的。老人却是与他们父子相称。小牛儿当时也被村中孩童笑话“差个爹爹,不如认师父作爹爹”。花千骨不禁想去看师父一眼,游思瞬间听到那年长门人作答。
“小牛儿,你心中有准则,是个好孩子,但也要理解他人。蕲大哥也不容易。他是最早受忘溪刑罚之人,村民待他最恶。但他痛识过错、感念义父恩情,还是誓死保卫村民。虽然被仙人从死里救出,当怀感激,可他冒死对抗妖魔,也不应受到仙人辱没。如今他对仙人有一点怨恨,不大能信任仙界的救助,也是情理之中。他原本心气极高之人,却不曾顾念过自己的感受。他记住义父的话,请他二人留下,言语是过傲了,用心还是一样的。蕲大哥心中很善,也很苦……以后不许乱说话,主要是不许乱想了,和二哥回去啊。”
这个排行老二、和蓝溪村同姓的人,花千骨却记得。当时蓝溪老人过世,也是他走上来与他们说话。他沉默、恭谨,和悼念死者、护卫生者的情境融洽,花千骨没太能注意到他。他却是这样温厚、善解之人。
“师父,仙界岂能这样对待他们?懂法术救了人就能辱没他人么?我们是否要还个公道?”小声和师父传音。
“小骨,情形还不确知,况不是我长留山弟子。只好伺机弄清实情,俟时和蓝溪老人的弟子道歉。”
“是的,师父,真如你说,救人比杀人难多了!不过有些人还是很好啊!”
“你知道有人好,就好。人都有向善一面。不记得你方才和师父说的么?”
“弟子记得。”是啊,她都想通了,和师父说出来了。可还总是时悟时惑。师父不见怪,但是会提出来。
师父近日待她愈发宽容了。她方才自去阶前罚跪抄书,不过半刻时间,师父便牵住她的手,二话不说从寒风中带回。往日师父罚她跪上整日整夜也不会来看……虽然就师父说的,她长大了,自能领会,不可再像孩子一样管教,终究有些不可思议。
师父是怕她过不了这个大劫,要多疼她一些?还是,以前师父也是不忍的,只是忍住不表现出来,因为师父是师父……
突生一念,兀自笑了起来,半晌才停下来。
“师父没想过收我作义女?”
没想过?你鬼点子太多,师父哪能样样想过?你是我徒儿,我要照顾你、管教你、保护你,不由得当你是一直跟从、陪伴我的人,不由得越出一日为师、终身为父的界限,等到你长大,和我携手走过许多路,再难分清你是我徒儿还是我妻子……时光洗练中磨去一些界限,如此漫长,如此自然,你竟然和我想出另一道界限?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